作者:恰凭栏,图书馆工作者在我的印象中,枕书总是向前走着。十一年前,她为了去取自己买的书,奔跑在春天的花荫下,那是我对她的第一个最为深刻的印象。后来每次读她的书,我脑海中就总是浮现出一个奔跑的女孩,快乐地,心无旁骛地,朝她向往的方向前进着。后来,她的脚步好像慢下来了。在去了日本之后,她的书中出现了无光的隧道,清冷的山间。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很远很远的路,鼓起勇气,走入寂静,走入黑暗,又走入光明。于是我脑海中的女孩从奔跑的样子变成了在黑暗中慢慢前进的样子。快乐变得更加深沉,有时像是山林间细碎的阳光,在冰凉的松风中忽隐忽现。在慢慢行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在若隐若现的阳光与挥之不去的黑暗中,她又开始奔跑了。她跑过寺庙,跑过墓园,跑过花树,跑向燃着火光的山顶,在汹涌而来的风中奔跑着,虚拢双手,捧着一点火光。而现在的她,已经来到了更远的地方,在新的季节,展开了新的探险。《春山好》和此前的《有鹿来》、《松子落》相比,是一本更加勇敢而有力的书。在读到《松子落》的时候就已经惊叹不已,枕书书写的不再是朦胧而纤细的美,不再是让我心醉神迷的京都风物,而是痛苦。是冰冷的,绝望的,潮湿而且沉重的痛苦。她从未如此直接地写过令人悲哀和心痛的内容,令我心惊,也让我惭愧。而现在,她在《春山好》中写到的,已经超越了曾经的痛苦,让我感觉到了她洁净而干脆的愤怒,还有源源不断的勇气。她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愤怒与好恶,于是她描述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明亮而有生气。无论是她的房东、朋友,或是真如堂的四季,还是京都街巷中的蓝色和平小旗、日本与韩国两地的旧书店与它们的主人,都在我的眼中变得更加清晰而有活力。她笔下的美不再朦胧和纤细,而是有了呼吸,有了情绪,有了自己的意见。出现在《春山好》中的不再是与世无争的景与人,而是让我听见了景与人心中涌动着的“我支持”、“我喜爱”和“我反对”、“我抗争”。我想,这不仅是枕书观察对象的呼吸与情绪,有一部分也是枕书的呼吸,枕书的情绪。她勇敢地把她的内心诉诸文字,让我毫无保留地接收到她最真实的心意。现在,她的文字不仅仅是纤细、美丽、灵动的,而且有着力量与厚度,可以越过痛苦,直视悲伤,看见更辽阔、更远大的世界。有时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令人混乱与焦虑的愤怒太多,让人奋起和前行愤怒却太少。枕书在书中让我感受到的愤怒,就是能够让人的内心坚定、奋起前行的愤怒。这样的愤怒实在太珍贵了。她赞美伊藤诗织女士的斗争,表达由衷的敬意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思考:“年12月18日,东京地方裁判所对伊藤诗织对山口敬之提出的民事裁判做出判决,伊藤胜诉。当我看到新闻,难以自抑地激动,对她举着巨大隶字‘胜诉’的身影感慨不已。她出现在海外媒体中,都是讲一口漂亮的英文,与任何亚裔女性没有区别,看不到明显的日本特征。而当她举着条幅,面对镜头用日语宣告自己的胜利时,母语伴随着自然而然的身体语言——颔首、躬身,当中所意味的谦虚、凛然、勇敢、堂堂正正,又正是最为日本社会所理解的日本传统道德。海外读者更熟悉英语模式下的诗织,而母语模式下她所表现的风度与气概也值得留意。她不是被日本社会排除在外的说英文的‘他者’——日本舆论曾经讥讽她只会在海外造势,她也有日本社会所能接受及共感的一面,那么,她带给日本社会的启发与冲击也同样强烈。”“……又聊到伊藤诗织说英语和日语时的差别。不同语言伴随着不同的身体语言,以及背后附着的性别文化:‘我喜欢她说英语的样子,非常憧憬。我说日语时也不自觉有那些点头、鞠躬、微笑的身体语言,有时对这样的自己很警惕。但如果不那样,又显得很粗鲁,一眼被认出是外国人,我觉得很不安全。’‘跨越不同文化并对其有了解和认识的人都很勇敢。’百濑鼓励说。”她书中的内容与情绪都变得更加丰富,除了我一直以来都非常喜爱的四时风物、山川草木,还有了以前不曾仔细凝视的世间与社会。而她眼中的一切,总和我心中最珍贵的向往相连,让我明白,我们有着相同的憧憬,她所珍爱的我也一样珍惜。“‘购买即投票’,是这家店的宣传语。而Sisam取自阿伊努语,意为‘好邻人’。的确如此,因为价值取向往往在衣食住行等生活最细部均有体现——譬如穿宽松朴素的衣裳,不喜欢穿高跟鞋,很少化妆,反对饮食沙文主义(因而对各国各地食物均有接受,反抗‘京都美食天下第一’之类的观点),支持弱小者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留意到这间店挂着一面蓝色小旗,上面竖写着‘Ihopepeace’(我希望和平)。“之后发现京都不少店铺都张挂了这样一面小旗,原来叫作‘和平小旗’(Peaceflag),是年夏天,京都一些人因反对安保法案而自发设计的旗帜。最初发起者是三位女性:设计师坪仓由美、料理师冈田桂织、社会活动家井崎敦子。之后她们逐渐确定了这面旗帜所支持的主张,即‘在世上消除战争,在平稳的生活中使孩子们可以对未来怀有梦想。不需要特别的东西,普通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蓝色和平小旗很快在京都传开,许多风格散淡、朴素、天然的小店似乎都容易被这样的理念吸引,我也多次在自己喜欢的店里遇到这面小旗。”无论国籍,无论民族,能被相同的主张打动的人们,我想,应该都是相信善与爱的,都是拥有温柔但坚定的力量的。枕书就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也是这样的人。我们曾经在聊天的时候说到过,很多人以为爱是最廉价的,不值得信任,但其实爱才是真正珍贵的,拥有无穷的力量。我信任爱的力量,我相信枕书与我一样。整本书我最喜欢的部分,应该是与韩国、韩语有关的内容。枕书在书中说:“我通常从一些偏僻的角度进入感兴趣的世界,仔细想想,那些‘偏僻的角度’,大多与微小的人的命运有关。通过关心、理解他人的生命,我仿佛从深渊缓缓走出。创伤并未变小,这是作为受害者需要面对的残酷现实;但我的世界已扩大,因而创伤所占的比例不再那样惊人刺目。”她的温暖与勇敢,正蕴含在这谦逊的话语和真心中。视而不见对许多人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选择,更像是一种本能。这种本能令我们活在安全感里,不必有更多的烦恼与愧疚。但枕书始终没有闭上眼睛,她在观察,并且记录着自己的感受与所见所闻。哪怕再痛苦,也没有变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我们常常会畏惧与自己不同的存在,新的世界和新的探险对很多人来说也意味着新的危机与新的困难。在陌生的世界面前感到恐惧与惊惶,想要保护自己,于是只能隔得远远的,充满诗意地张望。我对韩国也有一些好奇,但却并没有走近的勇气,只能带着幻想,一半眺望,一半想象。但枕书是真的去了那里。而且去的是庆州与安东,在寒冷的北风中跋涉在旅途上,奔走在书院、寺庙与博物馆之间。这样的勇气与行动力令我赞叹。她努力地前进、感受、铭记,一直在旅途中观看、思考、比较。我读《春山好》的时候,也和以前一样,是借用她的眼睛观看这个我向往却又没有勇气接近的世界。她一直走在我前面,走过荆棘与野火,给我启示与安慰。她的心中始终有人,有情。旧书店不仅仅只是书籍流通的地方,更是人心交汇的场所。读她写到的旧书店,让我想起一首韩国诗人郑玄宗的诗:“有些人的到来,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因为那意味着,他的过去、现在、以及他的未来一同到来,那是一个人的一生走到了你面前。”每一本书,每一个人,都是一段历史,是活在这段历史中的一颗心。他们仍然活在此刻,活在今天,活在枕书遇到他们、翻开它们的那个刹那。这样的相遇无比珍贵,惊心动魄。她笔下的真如堂和省吾也一样,从云端走入尘世,更加温暖也更加可爱。在我心中那无限清澈、无限美丽的琉璃世界,现在也一样清澈,一样美丽,而且多了能让我靠近的温度,像是朋友,像是家人。为什么真如堂的门始终敞开?原来不是为了让神明能够常常相聚,只是僧人们觉得这样更方便。为什么貉会偷走客人使用的拖鞋?居然不是动画片中那样可爱的小生灵。我一边阅读,一边这样感叹着。枕书的目光从水面潜入水下,看见了更多处于深处的风景。“……泡沫消散后,会看清那些根深蒂固的联结依然存在,是外人难以撼动、不易深入,也不甚感兴趣的顽固部分。这奇特的顽固潜藏在美丽的风景之下,仿佛两条平行的长河。外人能见到地上的河流,但只有很偶然的机会,才能窥见另一个影影绰绰的世界。一些生于此地的人,因为太过熟悉底下的一重世界,成长后会格外反叛,连同表层的一重美丽世界也要彻底抛弃。但却在某个时候突然与之和解,重新回到这里,并发现自己与这双重世界的关系从来没有中断,受其养育、塑造、滋润,与其叛离、诀别、切割,又被其召唤、安抚、慰藉。”她眼中的美仍然安宁而永恒,而存在于永恒之美的背后那更加复杂、更加鲜活的一切,已经存在于她的文字之中。它们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像是无声无息奔涌着的江河。枕书能够看见,并且借给了我她的眼眸。曾经的她在花荫下奔跑,也在隧道中独行。她跑过了凉风阵阵的山间,在夜色中仍不断地向前。现在她已经来到了新的起点,新的道路在她的脚下延伸至远方。而且她还拥有了天空。愤怒、坚持、热爱、抗争成为了她的羽翼,她能去更远、更辽阔的地方。就像是前几天她说得那样:“哪怕不能每次都胜利,我也要去不断地战斗。”我看见这样的她奔跑着,然后飞翔。春山好追寻东亚历史人文的旅程苏枕书著中信出版社图书京东好评率%无理由退换官方店旗舰店¥44.2购买
奔跑,然后飞翔写给苏枕书的春山好
发布时间:2025/2/11 12:26:56 点击数: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