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源于黄庭坚的安庆之游
旅归家中,我查询资料,黄庭坚号“山谷”的确与安庆天柱山有关。一段偶遇,我更深入了解了黄庭坚,也感知他平凡生命中自有一种坚实的质地。《宋史》卷四百四十四《黄庭坚传》云:“初游潜皖山谷寺、石牛洞,乐林泉之盛,因自号山谷道人云。”此说当本自《豫章先生传》:“公尝游潜皖,乐山谷寺石牛洞之林泉,因自号山谷老人,天下皆称山谷而不名字之,以配东坡云。”北宋元丰三年(年),黄庭坚罢北京国子监教授,赴京师吏部,改官知吉州太和县(今江西省泰和县),从开封赴江西任职途中,经过舒州(今安庆地区),顺道拜访舅父李常(字公择)。当时李常为提点淮南西路刑狱,提刑司正好在舒州。安庆历史文化名街——倒扒狮步行街黄庭坚的成长离不开舅父李常。黄庭坚幼年时,父亲早逝,母亲李夫人的弟弟李常恰好是饱学之士,不仅给予了黄庭坚养育和教诲,道德操守也对黄庭坚影响颇大,黄庭坚曾称舅父“内行冰清玉洁,视金珠如粪土,未始凝滞于一物”,黄庭坚后来的立身处世也颇类似于这一作风。李常在当时政治改革的立场与苏轼接近,苏轼有一首词《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写给李常: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多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路尽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安庆迎江寺三祖寺安庆地区山水名胜秀美、佛教历史久远。达摩于梁武帝年间来中国传教,收授慧可,慧可卓锡狮子山、司空山,为禅宗二祖,二祖授衣钵于三祖僧璨,至今安庆境内仍留有二祖寺、三祖寺等诸多禅宗祖庭寺庙。当时天气不佳,风雨中黄庭坚在舒州停留10天,登潜峰(天柱山),游山谷寺(即三祖寺)、石牛古洞,留下诗作11首。此后黄庭坚常来潜山,他在《题潜山》诗前小序中言“吾家潜山,实为名山之福地”。在天柱山上建有山谷精舍,在石牛溪旁筑“涪翁亭”(黄庭坚老来号“涪翁”)。天柱山为古南岳,又名潜山、皖公山,安徽简称皖得名于此,山上巨石神似皖公侧脸其中,黄庭坚一首《题山谷石牛洞》:司命无心播物,祖师有记传衣。白云横而不渡,高鸟倦而犹飞。此诗描写此处既有文化传承,又兼景色宜人,黄庭坚钟爱此地之情,溢于诗中,因此,说他自号为山谷道人,是有道理的。“山谷”得名也与禅宗有关
但是,要说因为黄庭坚喜爱此地山水,只说对了一半,“山谷”也与禅宗有关。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知道,黄庭坚笃信佛教,比起苏轼的东坡“居士”,黄庭坚更进一步,禅宗灯录中是直接将黄庭坚列为禅宗黄龙派晦堂祖心法嗣的。禅宗看重灯录,灯录是记载禅宗历代法师传法机缘的著作。《景德传灯录》黄庭坚对禅宗的灯录非常熟悉。其《题山谷石牛洞》一诗对禅宗灯录多有化用。在《景德传灯录》卷十六“澧州乐普元安禅师”:问经云:“饭百千诸佛,不如饭一无修无证者,未审百千诸佛有何过,无修无证者有何德?”师曰:“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夜迷巢。”“白云横谷口”是禅宗语录中比较流行的公案。《题山谷石牛洞》诗句“白云横而不度,高鸟倦而犹飞”实际上化用了禅宗话头。白云横而不度,高鸟倦而犹飞黄庭坚的“白云横而不度”有何禅意呢?“白云横谷口”说的是“真如本在,众生自迷”,“度”一语双关,不仅指“白云飞度”的“度”,更是说众生沉迷,只有靠本性自觉,而不能靠外在超度。“高鸟倦而犹飞”则化用了“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夜迷巢”的禅句,象征了人生出处。如此说来,《题山谷石牛洞》一诗既点“山谷寺”之题,又巧妙化用禅语,该诗实际是对黄庭坚号“山谷”的一个注脚。皈依禅宗让黄庭坚平实而坚定
“禅”者,顿悟也,是一种心理宁静状态下的意识冥想,强调对“心”的认识,“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黄庭坚接受禅宗,很早就开始了。黄庭坚的家乡江西,佛教传统深厚,从东晋到唐五代,诞生过慧远、马祖道一、清原行思、百丈怀海、黄檗希运等高僧。黄庭坚七岁时写有《牧童诗》:“骑牛远近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垅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与一般文人早年怀有建功立业的雄心不同,黄庭坚似乎从小就能写出“看破红尘”式的句子,一半源于天性,一半也是受家乡浓厚的禅学氛围影响。庐山黄庭坚人生的一次微小转折与苏轼“乌台诗案”有关。元丰二年(年),苏轼被监察御史告发,因为在移知湖州到任后谢恩的上表中,用语暗藏讥刺朝政,在御史台狱受审。黄庭坚与苏轼订交于国子监教授任上,两人惺惺相惜,黄庭坚与苏东坡多有诗歌唱和,因此有多处文字被御史台办案人员揪出,黄庭坚也受“乌台诗案”牵连,被罚红铜二十斤。苏轼元丰二年()底,黄庭坚所任大名府国子监教授届满,元丰三年初,回到开封候调。按理说,黄庭坚在大名府担任了两届国子监教授,且诗名鹊起,加上名臣文彦博赏识与推荐,本来是有希望升入朝廷为官的,可是受“乌台诗案”牵连,不仅没进入“中央”,反被调任较为偏远的江西泰和县当县令。虽然谈不上贬谪,但此事件让黄庭坚对官场和党争有所反思,加深了黄庭坚逃入禅林。他登临秀美的天柱峰,游览南朝梁武帝萧衍所敕建的山谷寺,来到历代名流唱和的山谷流泉,既感慨人生的无常,这里的清幽安然也令他心性觉醒。当然,黄庭坚对禅宗的态度与个人情感生活也有关。熙宁三年(),黄庭坚元配夫人孙氏去世,元丰二年,其继室谢氏又去世。黄庭坚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这些事件对他打击很大,使其到宗教中寻找安慰。黄庭坚书法《松风阁诗帖》黄庭坚晚年生活愈加困顿,一再流放到黔州、戎州、宜州等偏远之地,远离政治中心、远离亲朋好友,加之老病折磨,但读他的诗作,仍然能在逆境之中保持平衡,应该与他精湛的禅学修为有关。这是一种真正的丈夫本色!面对危难,奋不顾身,拼将一死,固然难得,更难得的是在平凡、卑琐的日子活出人的尊严。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对黄庭坚(字鲁直)有一段记载:鲁直至宜州,州无亭驿,又无民居可僦,止一僧舍可寓,而适为崇宁万寿寺,法所不许,乃居一城楼上,亦极湫隘。秋暑方炽,几不可过。一日忽小雨,鲁直饮薄醉,坐胡床,自栏楯间伸足出外以受雨。顾谓(范)寥曰:“信中,吾平生无此快也。”未几而卒。黄庭坚在宜州,无处可居,逢暑热天。终于一天小雨,黄庭坚坐在床上,把脚伸出户外淋雨,感觉十分快意,不久就去世了。与李白捞月坠水而逝的浪漫虚幻截然不同,这个故事显示了黄庭坚真正的风度:平实、坚定的生命光辉。文字:杨铖编审:秦华监审:周贤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