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母亲都贵玛
感恩节,看到报道说内蒙古一些媒体和爱心人士去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看望草原母亲都贵玛。这原本是尊老敬贤让人宽慰的公益行为,我却想起太多往事,心绪难平。
认识都贵玛,是在年。当时内蒙古自治区妇联要举办首届“十杰草原母亲”颁奖活动,报社高度重视,给每位当选的十杰母亲预留了十个整版的报道版面,并指派我负责采访这十位母亲。
妇联给了我这十位十杰母亲每个人的参评材料。都贵玛的参评材料说她19岁时抚养了名上海孤儿中的28个孩子,为了这28个孩子终身未婚。我非常感动,马上和妇联联系要采访都贵玛,可妇联宣传部莲花部长告诉我:“都贵玛来呼市参加颁奖途中出车祸了,颈椎受伤挺严重,在二附院做手术呢,估计接受不了采访。”
其实,以妇联提供的都贵玛参评材料,我完全可以写出一版文章,完成这项带有政治宣传意味的采访任务。可是,我还是立刻赶往二附院,想看看都贵玛的伤情。当时是二附院专家刘斌在给都贵玛做手术。手术室门外,我看到一个脸色黝黑,大眼睛的蒙古族女子和她的儿子也在焦急的等待着,起初我以为她是都贵玛抚养的28个孩子中的一个,便和她攀谈了起来。当我谈到都贵玛终身未婚时,女子用她那极其不熟练的汉语激动地告诉我,她是都贵玛的女儿旭日,妈妈都贵玛是结过婚的,是保育院的一名保育员,只不过爸爸去世很早,所以都贵玛是孤身一个人!我不禁大吃一惊,这妇联提供的参评材料有虚假内容!
旭日的儿子汉语不熟练,告诉我,姥姥一个人住着,吃水得去很远的地方打水,有一次,姥姥骑着毛驴去打水,不小心从毛驴身上掉下来,和落地水桶一起骨碌了很远,和我聊时可能想起了当时好笑的情景,还腼腆地笑了好一阵儿,过了一会儿停住笑有点忧伤地说,这次姥姥出车祸摔伤了颈椎和脊柱,可能自己再也不能骑着毛驴打水了,他们以后要帮姥姥打水……
都贵玛女儿旭日(右一)和护工施建新。
都贵玛出了手术室以后,主治医生刘斌告诉我,都贵玛极其家人非常可敬,这次颈椎和脊柱做手术,是政府花钱,可她为了省钱,要求不用昂贵的免做二次手术的进口材料,而是用价格相对低廉的国产材料,用国产材料的结果就是以后会面临二次或者三次手术。
随后的几天采访中,我也感受到了都贵玛的伟大与可敬之处:当车祸发生救护车来救人时,伤情最重的她却让同车的孕妇先上车;而她接受别人馈赠的钱物时,又一分不少捐给了当地希望小学或者贫困学生;在她住院期间,那些受她照顾的孤儿们一个个前来看望她,言谈举止绝对是蒙古人的范儿,与上海人柔弱清秀的形象截然不同……
回到报社,我根据这次采访内容写了一篇都贵玛专访文章《都贵玛:爱如春雨洒草原》,并于年8月11日发表于《内蒙古晨报》11版。在文中,我纠正了都贵玛终身未婚的说法。然而第二天,《北方新报》记者奥妮莎关于都贵玛的报道也出来了,文章内容是妇联提供的参评材料,赫然写着:都贵玛终身未婚,为了照顾28名上海孤儿……
此后,各类媒体、内蒙古妇联首届十杰母亲颁奖晚会颁奖词以及各个颁奖机构,均以都贵玛终身未婚照顾上海孤儿为亮点宣传她,歌颂她,并给与各种荣誉:内蒙古十杰草原母亲、中国十杰母亲、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民族团结进步先进个人,等等。
后来的几年中我陆续采访过几次都贵玛,还获得了都贵玛签名送我的一张CD,封面就是这篇文章的配图,好像叫《守望》,是一位张姓音乐人出版发行的(他的名字好像是四个字)。在我的感觉中,都贵玛对上海孤儿的爱也好,一辈子的为人处世也好,她都是一位可敬可佩的老人,如同草原上质朴纯良的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她获得的荣誉原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当这些荣誉以欺骗和谎言为底色,我便看不出这些荣誉的珍贵与难得了!作为保育员,照看28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那不是正常的工作职责吗?明明结婚并生了女儿,为什么要说她为了照顾孤儿终身未婚?难道为了参评就可以这样弄虚作假夸大其词谎话连篇吗?究竟是谁炮制了一篇这样的虚假参评材料,制造了草原母亲都贵玛的弥天大谎?(PS:以我的观察,都贵玛本人和女儿旭日等家人不会这样写,她们一直是很被动地在领受着各种荣誉。)
为什么我们总要把所谓伟大建立在谎言之上???为什么我们揭示真相就那么难???这一切是究竟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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